作者:张善炬
记者的痛苦,是一种职业的痛苦。
我想,很少有别的职业会感受到中国记者曾经经历、正在经历或将要经历的思想、感情的痛苦。
当自己与伟大的、历史性的事件失之交臂,在自己的笔耕生涯中留下一段无可奈何的空白时,会体验到一种失落的痛苦;
当自己的视野和笔力无法触及重要新闻事件的深层剖面,而仅仅停留在肤浅的表层时,会感受到一种遗憾的痛苦;
当禁区林立,只能眼睁睁地坐视群众所瞩目的真正的新闻事件从手中溜掉,同时又极不情愿地去采写那些无关痛痒、可发可不发的“本报讯”时,会品尝到一种压抑、失职的痛苦;
当自己的笔在紧要关头被迫言不由衷,甚至被逼造谣时,会经受一种卑下的、丧失人格的痛苦……
多苦多难的中国记者,回首前四十年,至少有三十年是在痛苦地背叛客观公正的职业准则,痛苦地闭上眼睛篡改历史。
历史会报复新闻的!
一位新闻学老教授曾痛心地断言: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不能根据人民共和国的新闻来编纂。
这是历史的耻辱,更是新闻的耻辱!
反“右派”期间,正是我们的新闻,采用“欲擒故纵”的卑劣手法,哄骗一些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向党提意见,然后在一个早上把他们统统打入地狱,二十多年不得翻身;
大跃进年代,正是我们的新闻,伪造了“亩产万斤稻”的假照片,呼喊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荒谬口号,为接踵而至的人间惨剧埋下深深的祸根;
十年浩劫时,正是我们的新闻,沦为政治娼妓和帮凶,堕落为凶险的“刀笔”,制造了数以千万计的冤假错案,把整个中华民族推向苦难的深渊。
诚然,这些都是旧账,人们尽可以轻松地把它遗弃、让他忘却。但历史不会忘记,历史还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重演。
改革十年,人民在觉醒,社会在前进,新闻也逐步开放,记者讲真话的“自由”逐渐增多。但是,有那么一些风不调雨不顺的日子,在逆风和压力中,一些记者自觉或被迫地扮演了不那么光彩的角色,更多的记者无可奈何地保持沉默,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良心。
当然,责怪记者是不公平的,记者的痛苦就是社会的痛苦。记者在为我们的党、我们的政府、我们的人民的成功和错误付出代价,承担责任。
在迫切强烈的呼唤言论自由、新闻改革、法律保障的同时,我们也应当更多地呼唤记者的良知和良心——既然我们比普通的干部群众多承担一份社会责任,我们就别无选择!
如果痛苦终于换来了我们所期望的代价和补偿:即人民满意、历史认账,那么,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记者也是一个幸运的、幸福的职业。
1989年5月18日阅人民日报后
《报人园地》编者:《园地》刊登《记者的痛苦》一文,我们并不赞同文中的观点意见。我们承认记者工作中是有一些苦恼和不顺心的事情,但它来自许多方面。《园地》是编采人员交流经验、切磋业务的天地,把各种见解发表出来,以资研讨。
(此文发表于1989年5月20日贵州日报社新闻研究室主编的《报人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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