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发生在新西兰的那场翻天覆地的经济变革，对于正在改革道路上苦苦探索的后来人——无论处在哪一个经济体，都值得回味和思量

农业：死地后生

在新西兰访问的时候与当地人交谈，许多人喜欢谈农业。有人自豪，有人沮丧。自豪者总是说同一个主题：新西兰农业是没有政府补贴的，因此非常有竞争力。新西兰农民很了不起！沮丧者则说，当农民很难，日子不好过。

例如我们在昆士敦的导游查里，高大英俊、做事认真，但严肃有余几乎不像个导游。细问才知道，他过去是农民或叫农场主，有2000多只羊，几十公顷地。不过做农民这些年太难了，利息高，而且因为新西兰元升值出口收益减少。查里说“年回报只有2％”。无奈，他卖掉了农场，购置了一轮四轮驱动吉普车，开了个人小公司做“精品游”。

旅行中交谈，总见查理远眺着远方的田野，眼睛里有一种忧伤，可能是眷恋与牛羊倘佯的生活吧。

许多中国人想象，新西兰地广人少，在那里当农场主一定是舒适轻闲。其实，新西兰27万平方公里国土多为山林，可用于耕牧的土地并不多；而且1984年改革后，新西兰成了发达国家中惟一抛弃农业补贴的国家。所以，在新西兰当农民可谓成本高昂，殊为不易。

不过，竞争环境的确使新西兰农业发生了巨大的质变。过去的新西兰农业主要是养牛和养羊，世人皆知的出口产品是羊毛和奶类。在上世纪60年代时，新西兰农业大宗产品出口占到国家外汇收入的90％。随着上世纪70年代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新西兰农业出口的优越环境不再，政府以增加补贴、管制和保护措施为援手。至1984年，农业补贴已经占到新西兰整个农业产值的30％；牛羊养殖户的毛收入中有40％来自政府补贴。但因为金融环境恶化，资金成本过高，回报还是很低。

1984年新西兰货币贬值，为取消农业补贴和出口管制创造了适宜的金融环境。改革随即得到支持。至1987年，全部农业补贴和相关进出口管制荡然无存。市场环境逼迫农业升级转型。最初的震荡是剧烈的，农地价格骤降50％，一些农民破产了，一些农民靠减少经营面积维持生存。在寻求大幅降低生产成本的同时，养羊户减少了，养牛者增加了，还有许多农民转产进入其他行业，新西兰的酿酒、驯鹿养殖和奶制品工业迅速成长起来。改革的动荡期持续了六七年，但最终退出农业的农户只有800家，占新西兰农户的1％。

享改革之利，新西兰农业现在以高效、高质和富于创新能力享誉世界。近十多年来新西兰农业占GDP的比重不断加大，农业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年增长达到4％，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新西兰农业自由化的经验引起世界关注和肯定。

“新西兰目前的经济增长和就业充分有关，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提高全要素生产力。”巴特尔说，“但农业这一块的情况相当令人满意了。”

在采访中，我还注意到，十多年前新西兰农业重组，有一部分农民陆续转入旅游业，许多地方的小旅行社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以此而观，当前新西兰元升值，查理离农经商，亦可视为一种理性选择吧？

“大震荡”模式

时至今日，新西兰行进在的经济自由化轨道上，已经是不可逆转并大受其益。改革过后十多年的新西兰稳定发展足以证明，新西兰改革确实改进了国家经济运行能力，属于有实质意义的结构性改革。但直至当前，关于新西兰改革的争议仍然存在，主要集中于新西兰改革模式的普适性及其政治成本。

以新西兰这样一个地理上远离世界中心的经济体，在相对短的时间内进行的全方位改革，可谓经典的“大震荡”模式。这种模式有多大的普适性？以我采访及查阅各种资料所得，专家们的看法是既肯定又保留的。

震荡式改革以其彻底性令人向往，但研究表明，这种改革取得成功一般应具备七个条件，亦即：公众的危机共识；新政府执政后立即推开广泛改革措施；反对派处于分裂和受挫状态；政府内有一批对于“下一步该做什么”见解一致的经济学家，并可运用集中执行权；一个有历史感、而且不必过分考虑再度当选的政治家；制定一个广泛全面的经济转型计划以及迅速实施的时间表；最后，直接诉诸公众、甩开利益集团掣肘的意愿和能力（J. Williamson, 1994）。同时具备这七个条件或绝大多数条件显然极为不易。

此外，虽然在国际观察者看来，新西兰震荡式改革相当成功，但改革成本相当之大，不仅事前不可能充分估计，而且事后也很难全面评估。实践表明改革秩序正确有助于降低改革成本，但能否按照成本最小化原则展开改革，仍然取决于政治支持度，即使在新西兰模式中也未能实现。尽管如此，专家们普遍认为，通过市场化改革所释放的经济能量也超过事前预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即新西兰改革模式被认为并不完全适用于发展中国家和前社会主义国家。因为在新西兰，市场总是可靠的，不会像某些拉丁美洲国家，因为宏观控制能力过差，财富最终因通货膨胀或税收被抵消。在新西兰，政府的问题主要是代替私人企业在许多活动中出现，以及政府管制和补贴。此外，较之前社会主义国家，新西兰具有支持市场成长的基本制度，即独立的、不受腐蚀的司法体系以及强大的产权制度（Lewis Evans等，1996）。

话虽如此，20年前发生在南太平洋岛国新西兰的那场翻天覆地的经济变革，对于正在改革道路上苦苦探索的后来人——无论处在哪一个经济体，都是值得回味和思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