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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上世纪初,新西兰就赢得了“社会实验室”的声誉。而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经济改革,再度丰富了这个“实验室”的内涵

新西兰政府“鸟巢大楼”(左)和议会

双重实验室

5月3日下午,第一站就是财政部。汽车停在一座不起眼的乳白色小楼前,我有些迟疑地走下来,一边眺望着附近的鸟巢型政府大楼,一边心中猜测财政部之所在,陪同我们的大卫说“已经到了”,然后径直走进去。进楼拐弯后,只见走廊上一幅幅装帧讲究的人像照片,前任和现任财长们神情肃穆依次排开,我才开始意识到,我们真的到了新西兰最重要的政府部门之一——财政部。

新西兰财政部的历史和《威坦哲条约》(1840年)一样长。不过当年的财政部人数寥寥,仅是政府的账房,如今的新西兰财政部是政府机构中三大主协调部门之一,负责向总理提供经济政策和发展策略建议,主要关注经济增长、宏观稳定和公共财政运行。

接待我们的是财政部首席顾问鲍伯·巴克尔。

在新西兰访问的日子里,与官产学各界人士谈到新西兰的贸易与投资环境,他们总说,“我们的市场是非常放开的”——言谈中可以感觉到广泛的认同。人们喜欢提起始于1984年的改革,称那场自由化改革给新西兰带来了根本性变化。改革的故事让我兴味十足。不过,显然是因为时间久远,许多人已经不能详述改革的过程;而对大卫这样的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年轻人来说,改革以前那个以高福利和严管制为特征的新西兰,不仅遥远得毫无印象,而且有些不可思议了。

巴克尔当然不在此列。这不仅因为他任职的财政部正是当时的改革前沿指挥部之一,还由于他本人就是经济学家,现在还担任着维多利亚大学经济学教授,对新西兰改革素有研究。此次访新,有大量现场观察与采访铺底,又有机会和巴克尔,还有新西兰经济改革研究所所长布伦特· 雷顿深入交谈,我对新西兰当年的自由化改革终于有了比较鲜活的印象和比较清晰的了解。

回国后,又再度查阅了一些书刊资料。遂想,虽然在同一历史时段经济自由化浪潮波及全球,但如观察家们所说,新西兰这场改革因其广泛、深刻、完整和彻底性,值得特别的关注。

早在上世纪初,新西兰就赢得了“社会实验室”的声誉。而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经济改革,再度丰富了这个“实验室”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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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实验”

我在昆士敦附近的Arrowtown访问时,曾专门造访了小镇附近的一处华工村遗迹。展览说明文上尽述19世纪末从广东远赴此处加入“淘金热”的中国劳工所经历的艰辛,其中之一就是未能享受的国家养老保险体系,“人们只能互相帮衬着生活下来,后来许多人都回到了中国”。

当时,我就心中暗叹,觉得新西兰建立社保体系可真早。

后来才知道,新西兰不仅早在1893年就给了妇女投票权,引领世界之先,而且在1898年就通过立法确立了全国性的养老金制度。通过一次次立法,养老保险在1911年扩至孀妇,到1926年又建立了全国性的低保体系。至1938年,新西兰工党政府已经在国内实现了高水准的全民社会保障,一度被视为当时除苏联外最为“社会主义”的国家。

与“从摇篮到坟墓”的政府保障相同步,新西兰在经济上一直实施保护主义政策,从最低工资到进口,从外汇到大宗商品价格,乃至原材料出口,无一不受到严格管制。银行、保险、健康、医疗、交通、能源等领域也由国有企业主导。

新西兰与英国在经济上曾紧紧相连,主要靠出口大批肉类和奶制品,换回工业原材料、原油与制成品。因为物产丰富,加之在出口市场特殊的优越地位,新西兰一直是个富国,生活水平曾高于英国。在战前的1938年,新西兰的国民生产总值相当于美国的92%;至1950年,新西兰的人均GDP比主要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要高出25%。

当然,体制约束导致的经济低效,一直是新西兰国内识者的忧思。随着1973年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以及当年石油危机的爆发,新西兰经济体制中的弊端也显现出来。但纵在此之后,改革的主张仍然无法得到认可,新西兰人早已习惯于生活优裕。新西兰在70年代继续增加社会福利支出,推出了面向全民的、高标准的事故保障计划和养老金计划。

1979年,第二次石油危机结束后,新西兰在国际贸易环境恶化的情况下,进一步强化政府管制,实施固定汇率,增加农业补贴,控制工资、价格和利率等政策,以此维持了国内表面上的高生活水准,以求社会稳定。其结果,就是国家丧失竞争力,经济增长放缓,通胀高企,汇率也面临巨大贬值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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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政危机

当时,新西兰元与美元捆绑,实行固定汇率,所有外汇交易都在新西兰国家储备银行控制的市场上进行。1984年初,新西兰储备银行向执政的国家党政府总理报告,本国货币已经严重高估,一有“政治事件发生”,极易在金融市场受到攻击。

此时的新西兰政府换届在即。市场上广泛传言,认为一旦反对党工党政府持政,很可能将货币贬值。新西兰元抛售压力持续加大。然而,国家党总理担心货币贬值中期内会影响穷人的生活水平,拒绝了贬值的政策建议。至6月,政府宣布将于7月举行大选。市场恐慌了,新元抛压如磐,但政府仍不愿贬值,迫使新西兰储备银行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甚至以临时中止交易数小时来减缓本币外流。

选举于7月14日举行,反对党工党以压倒多数获得政权。按宪政程序,新政府将在7月26日正式宣誓组阁,看守政府仍为原国家党政府。选举之后是一个周末,留守总理与未来总理进行了会面,后者提出货币贬值的主张,但留守总理不同意。次日周一外汇交易所休市,留守总理又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公开了这一想法,立即遭到未来总理的回击。

过渡期的政府究竟由谁说了算?这个在新西兰宪政史上从未明确的问题引发宪政危机,加剧了外汇危机。周二外汇交易所开市后,美元纷纷撤离,国家财政瞬间濒临破产边缘。新西兰储备银行高层只有继续游说看守内阁的其他部长们。7月21日周三晨,在众部长的压力下,国家党的留守总理不得不宣布新币贬值20%。

五天后的1984年7月26日,工党总理戴维·朗伊(David Lange)宣誓就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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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舒立

胡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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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传媒创办人,现任财新传媒社长,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兼职教授。 胡舒立为“全球联合之路”(UWW)全球理事会成员,同时担任路透采编顾问委员会委员,以及 国际新闻记者中心(ICFJ)顾问委员会委员。 胡舒立于 2016 年 5 月获颁普林斯顿大学荣誉法学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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