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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六,在北京木樨地国宏宾馆一处简朴的会场,吴敬琏、李剑阁、张卓元、冒天启等,许多经济学界的重要人士赴会,共同纪念一位已故老人的百年诞辰。这其实是个鲜有人知的名字:徐雪寒。

我也只是通过这个会议,才知道了徐雪寒,这么一个传奇式人物。他是1926年参加中共的党员,建国初期的外贸部副部长,后来因为潘杨案牵连入狱,蒙冤26年,平反工作时已经70岁。在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他当常务干事,以经济政策研究推动改革,其成就,按冒天启的话说,是用”生命敲击改革开放的大门“。徐老活到2005年他94岁时去世。如今,这么多人这么真诚地来纪念他,真正的是”重如泰山“。

与会的发言都非常感人。我在这里先选吴敬琏的发言与众人共享,感慨于吴老对雪寒先生的评价:老派共产党。什么是老派共产党呢?读一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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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讲两个雪寒同志的故事。

 我记得邹韬奋先生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就是雪寒替他起草的。当时韬奋先生病重,中央指示,华中局派人去慰问。雪寒同志当时是华中局情报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所以他就去上海看了韬奋先生。韬奋先生提出,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申请书的第一稿就是雪寒写的。

(薛)暮桥同志1927年申请入党,然后到杭州,省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跟他谈话,其中的组织部长就是16岁的徐雪寒。

这样的故事很多,至于我个人,是1984年去上海做“上海战略调查”回来以后,马洪同志给我讲,叫我到(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现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来工作。我刚上班大概一个星期,接到通知,说暮桥同志要我到他那边去工作。我就是从雪寒同志手里接的工作,管两个组,一个是财贸组,一个动态组,自己兼着动态组组长。

我的第一份研究报告,就是1984年12月向国务院提交的关于宏观经济形势的报告,是在雪寒同志的指导下完成的。后来和他就熟悉了,去他家里,才发现他的夫人朱光熙老师,是我小学的老师,她拿出我小时候(和同学们)的照片来了。雪寒同志就告诉我,早就知道我。

1979年的时候,我知道隔壁的办公室来了一个神奇、瘦小的老头,据说是保外就医,但是没有和他说过话。直到去了他家,才发现雪寒同志对我非常了解。

在整个抗战时期,他和他夫人分居两地,一个在华东做地下情报工作,一个在重庆教书。

应该说,在(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我得到过他的很多支持和帮助。此时此刻,我想说句话,这句话可能是老话:我们应该继承雪寒的遗志,完成他未尽的事业。

雪寒同志是一个传奇人物。如果顾准在学术思想上是一个泰斗级的人物,那么雪寒的才能是表现在多个方面的。他是一个很能干的共产党情报人员,情报工作的领导者,又是经济学家、金融家,还是出版家,他懂很多行,每一行都达到一个精到的水平。

雪寒同志的精神,在三个方面值得我们学习。

第一点,雪寒同志一直到去世,都是坚持了他年轻时所树立的一个志向,就是按照党在当时的纲领,要为建立一个独立、自由、民主、富强的新中国而奋斗。有些人,当他们掌权以后,就丢掉了年轻时的赤子之心,雪寒同志不是这样的人,一直到死都坚持了为中国人民建功立业的理想,他没有居功自傲,没有“我是打江山的,所以就要坐江山”这样的观念。

我个人是很有幸,先后师从了五位老一辈革命者、经济学家,包括顾准、暮桥、(孙)冶方、(骆)耕漠、雪寒,他们的学术思想可能有差异,风格也不一样,顾准锋芒毕露,暮桥非常内敛、严肃,雪寒可能在他们之间,但是他们也有共同特点。

在雪寒的最后时间里,我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雪寒的人,我见到他之后几分钟,他就去世了。我给他写悼词的时候,想起了上海许纪霖先生对李慎之先生的一种说法,形容李慎之是“老派共产党”。

按我的理解,这个“老派共产党”,就是说虽然共产党成为了执政党,已经掌了权,但是这些“老派共产党”仍然坚持他们年轻时参加共产主义运动时的理想、抱负,并为之而奋斗。我不知道慎之先生怎么想,但是我觉得用这种话来形容雪寒,是非常恰切的。

不说历史上,就是在经济研究中心工作的这一段时间,始终是勤勤恳恳,运用了他在经济、金融方面的才能,可以说是暮桥同志的第一助手。我刚到经济研究中心的时候,正在结束80年代中期的金融改革,国务院批准了经济研究中心提供的金融改革方案,我也参加过一些会,暮桥同志都是听雪寒的。

后来在上海调查期间,暮桥也在上海住了一段时间,领头的是马洪同志,雪寒始终参加的,他对上海的工作特别是对金融是非常的熟悉。

1997年,交通银行在建行纪念时,从自存档案中查知,当年建立一个全国性股份制银行的建议,主要是雪寒同志提出来的。

第二点,就是雪寒同志对于自己、对于我们的党、对于我们的政府的反思,我觉得是最深刻的。他总是说一句话,就是“我们是犯了罪的”。犯了一个什么罪呢?就是我们用了“反对国民党的独裁、专制、腐败”这样的口号,让人民相信我们,但是在我们掌权以后,现在的腐败比斗争年代的腐败的还要严重,这是对人民的犯罪。

当然,雪寒没有完全能够向我们讲述,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问题。对于那些掌了权就变质的人,他是深恶痛绝。

我曾经多次提出过,让雪寒同志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能够教育我们大家,以及我们的后代,但是他都摇头,觉得往事不堪回首。这种不堪回首,据我的理解,不是因为个人的坎坷。他是比潘汉年早平反的,潘汉年的平反在雪寒之后一年多,应该说他的个人问题已经成为过去。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哪些地方出了问题?我觉得,可能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至少从他找到的方向来看,他心里是知道这个病的根源在哪里。

第三点,就是坚持改革。只有市场化、民主化的改革,才能够弥补我们的过错,才能够实现当年大家胸怀的理想。我们应该向雪寒同志学习坚持改革的理想,为改革尽一切力量。

他为了这个理想,是非常有原则的。比如在80年代后期,他对当时的一位领导是有好感的。雪寒对三峡评议工作会议在事先就定调子,是非常有意见的。中央一位领导告诉雪寒,在中央这个层面,他本人是少数,他很同意雪寒的意见。可是,雪寒同志说这位领导在放慢改革,想用宽松的货币政策来支撑高速增长,是完全错误的。

和暮桥一样,对党和政府的领导同志,他们两人都是非常尊重的,可是他们在一个关键问题上,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暮桥同志托人带话给中央领导,说“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的提法是非常错误的,最好收回。这个是要冒犯很多人。

1991年,我和刘世锦、周叔莲同志起草了一篇文章,要恢复建立市场经济的口号,刘世锦同志把初稿写出来后,交给暮桥同志,暮桥同志委托雪寒同志替他看。雪寒同志给一位中央领导写了一封信,建议这位中央领导向提出“计划和市场相结合”的领导柬言,取消这个口号。所以,雪寒同志在坚持改革、坚持市场化的立场上,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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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舒立

胡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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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传媒创办人,现任财新传媒社长,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兼职教授。 胡舒立为“全球联合之路”(UWW)全球理事会成员,同时担任路透采编顾问委员会委员,以及 国际新闻记者中心(ICFJ)顾问委员会委员。 胡舒立于 2016 年 5 月获颁普林斯顿大学荣誉法学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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