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的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DC），麻省大道1775号，布鲁金斯学会所在地。《财经》年会“战略与预测”已经是第二年在此举办“海外分场”，主会场和两个同步转播的分会场都挤满了听众。

下午晚些时候，会议进入最后一节讨论，听众与讲者交流很热烈。突然，有个提问者点名问台上的中国经济学家许小年博士：“你刚才谈到了深化改革和放松管制。我想请教，中国观察家都注意到胡锦涛主席在最近的讲话中提出三个字‘不折腾’。这个词的概念非常简单也非常复杂，你说这三个字该怎么翻译？”

众所周知，此前数周的2008年12月18日，胡锦涛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大会的演讲中首次提出“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如何翻译“不折腾”就成了专业人士面前的难题。从外国记者到中国官方，林林总总的翻译有很多，包括“don’t make trouble”“don’t do something that’s finally prove useless”“don’t doing something only wasting time”，还有“don’t flip flop”“don’t get sidetracked”“don’t sway back and forth”或“no dithering”，还有更通俗的翻译“no major changes”，但始终没有一种大家都认可的信达雅译法。以至于不久后的12月30日，在国新办的新闻发布会上，王晨的一句“不折腾”索性被音译成了“buzheteng”。

许小年当然知道这个背景。于是，这位有高级翻译资历的留美经济学博士坦率相告：“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和小年同在一个PANEL的世行金融专家王君插话说，他在赴DC的飞机上，听到金立群谈论此事。“金先生是不是愿意与大家分享一下你的看法？”他建议。

“对呀，我们当中有位语言学家呢。”许小年乐道。

中投公司监事长金立群上午已经作为主旨嘉宾发过了言，此时就坐在会场听众席的第二排。在大家的掌声中，59岁的金立群站起身来，讲了自己的心得。

他的一席话译录如下：

现在还没看到官方翻译“不折腾”的最后译本。翻译的主旨是想寻找一个契合原意的词汇，但这是不可能的使命。所以，我并不试图这么做。对这个“不折腾”，不要想找出一个词，但要努力去理解历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历史。例如，从“大跃进”到“文革”……

这就是说，你想做件事，以为是很了不起的，结果却一塌糊涂，然后又想做另一件事。这类历史表明，我们国家曾经“折腾”过多次。

(众笑)

所以，“折腾”是不可能翻译成英文的，就像有些英文翻译成中文也是非常困难的。我觉得，一种语言里的某些词汇、表达，特别是俚语，是很难翻译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词直接引入英文。英文对各种词汇都可以吸收，例如法文、德文等。

所以，为什么要劳神去翻译呢？不必劳神，别劳神。

（众笑）

所以，我想只能部分地传递这个意思，但这是不够的。而且，人们会说，莎士比亚已经提供了一个表达：much ado about nothing（可译为“无事生非”）*。有道理，much ado about nothing也是可以容忍的译法，可以部分地传递某种信息，但我仍然觉得不够好。为什么呢？因为“折腾”在中文里是个动词，不及物动词，“much ado about nothing”是名词短语，所以，不宜这么用。

所以，我的翻译——这仍然不够好，我觉得第一选择是照字面把这个词翻译成英文，“buzheteng”——如果硬要翻译，我觉得最接近的词就是“don’t rock the boat”,或“no boat rocking”（直译“别晃船”）

因为我们正处在好时光，而有些人开始晃船。所以，“不折腾”就是“不晃船”。（because we are all having a good time and then somebody is starting to rock the boat. So, “buzheteng”is do not rock the boat.）

谢谢大家。

（众笑，鼓掌）

顺便说，金立群是英语专家，我的翻译肯定有失精准，所以，只有在此先抱歉，而且在最后一段附录了原文。《财经网》会议频道已经推出此次年会海外场的英文实录，有兴趣的读者可前往查询。

金立群是江苏常熟人，“老三届”高中生。他出生在教师家庭，自幼爱好文学和英文。友人透露，他初中时即自修了大学一二年级的英文教材，高中时的英文作文已使老师惊叹不已。最能证明这种才具的是后来的事实：“文革”期间，他和同龄中学生一样务农务工，“文革”后却能直接考研究生，一举进入北京外国语学院英语研究生班，成了英文大师王佐良和许国璋的弟子。

“文革”后的第一批北外英语研究生班不过十数人，许多人成了今天的英语界栋梁。金立群在班上是优等生。临近毕业时，恰逢主管英文研究生班的许国璋教授访美后返校。许老在美时,他的一位昔日弟子请他从研究生中推荐一人调财政部后赴美工作，许老建议金立群考虑这一方向。金立群很犹豫，他喜欢英文和文学，有意致力于学术，而且完全有资格留校任教。但是，许老认定“中国更需要经济和金融人才”，恩师看法影响了他，他最终进入了财政部。

这是在1980年，金立群从此进入国际金融领域。他赴财政部报到后未几，便被派到位于美国DC的世界银行总部，在中国执行董事办公室工作。三年后，他奉调回国，在财政部外事财务司任副处长，负责世界银行贷款，并于1987年作为Humphrey Fellow到美国波士顿大学经济系研究生院学习一年。1988年，他重返美国DC，出任世界银行中国副执行董事，且出任财政部世行司副司长。他在美一驻便是五年，1993年回国，后担任财政部世界银行司司长，并于1995年出任财政部部长助理，1998年升任财政部副部长。

2003年，金立群被免去副财长一职，于同年8月1日出任亚行副行长。这也是亚行自1965年成立以来，中国高官首次出任此职。去年，他从亚行副行长位置上退下，现任中国投资公司监事长，党组副书记。

*Much Ado About Nothing，莎士比亚一出浪漫喜剧的剧名，此剧通常被列为莎翁“四大喜剧”之一，中译《无事生非》或《小题大做》。